「是你剝了她的衣裳?」

  「是我剝了她的衣裳。」宋應天點頭承認。

  「你試圖將她關在這座島上?」他再問。

  「我沒關她,是請她做客。

 「大人,你別聽他胡說……他想軟禁我、關著我……」被他制住的姑娘,試著回首看他,楚楚可憐的含淚哀求:「拜託你,救救我,我不想待在這裡……是他強行將我帶來的……」

  他聞聲低頭,直到這時,才真的看清了她的模樣,心頭莫名一震。

  老天,又一個美人。

  這姑娘極美,即便狼狽的被壓制在地,她看起來依然美得動人心魂。

  和白露精緻的五官不同,她的眉目較深,高鼻大眼,那雙眼黑得像北大荒中雪地裡的深潭。滾燙的淚水,盈在那姑娘深幽的黑眸,滑下了她蒼白的小臉,那嬌弱的模樣,莫名教人興起惻隱之心。

  「大人,求求你……」

  她切切哀求著,但她對白露下手時的凶狠模樣猶在眼前,尚未消散。他很難真的同情她,特別是她那雙眼竟像是要將他吸入其中——

  求求你、救救我。

 


 

  毫無預警的,他鬆開了那姑娘的手,挪開了抵在她背後的膝頭站起身。

  那虛弱的姑娘試圖翻身爬起想躲在他身後,但宋應天動作更快,他從衣袖中滑出了一根長針,刷地就插入了她後頸大穴,她驚呼一聲,身子一軟,瞬間癱倒回地上,昏了過去。

  「你稱這叫做憐香惜玉?」蘇小魅挑眉,問那姓宋的傢伙。

  「當她試圖傷害自己時,這就叫憐香惜玉。」宋應天伸出雙手,將那裸女攔腰抱起。「她待在這座島上,會比在外面更安全,她只是還無法信任我。」

  說著,宋應天就抱著那姑娘進了屋。

  蘇小魅有些傻眼,大步跟上前去: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因為某些原故,她招惹到了不乾淨的東西,這島上布有陣法,那些東西不能靠近,所以我才不讓她出去。」

  「不乾淨的東西?」他挑眉。

  宋應天抱著她穿過一間寬敞的廳房,繞過一小小的天井迴廊,走入一間拉門敞開的房,將她抱到鋪好的被褥上,拉了床被替她蓋上,才轉身瞧著他。「魑魅魍魎、妖魔鬼怪,那類的東西。」

 


 

  「你不麻煩。」他笑著指指躺在一旁的那位姑娘:「她才是個麻煩。」

  瞧見被褥上躺著那姑娘,白露把剛剛在房裡收拾的包袱解開,道:「我收了些我的衣裳和鞋襪,都在這兒了,她或許能穿。」

  說著,她拿起一件裙裳跪坐到床褥邊,想替那昏迷的姑娘穿上,看見她身前全是沙塵,才想起她方才被外面那位大人給壓在了地上。

  她從一旁水缸裡舀了盆水,以布巾小心的替她擦身,白露知那男人為了救她,才會對這姑娘下這麼重的手,可看著那嫩白肌膚上的刮痕,她心頭還是抽了一下。

  雖然她曾挾持她,又差點砍了蘇小魅,她卻無法痛恨這姑娘,她清楚人被逼到了盡頭的時候,會做出什麼樣的事。

  這姑娘不知受了多少苦,才會變得這般狠。

  當她替她擦完了身,再要替這姑娘上點傷藥,卻發現方才那些在她嫩白肌膚上的刮痕,似乎變淡了些。

  白露一怔,以為自己眼花,仔細再看,那些傷痕竟就在她眼前緩緩消失。

  她吃了一驚,回首看向那在矮桌邊吃飯的男人。

  「少爺,她——這姑娘身上的傷——」

  宋應天轉過頭來,瞧了一眼,見她手上還拿著膏藥,只道:「不礙事的,她自己會好。」

  「什麼?」她小嘴微張,愣愣的看著他。

  「我撿到她的時候,她整只右手都不見了,身上被咬得七七八八,活像個破布娃娃似的。」

  他老神在在的看著她,一邊端起了熱茶,將其吹涼,道:「當時,我還以為她死了,本打算挖個洞把她埋了,卻發現她心還在跳,只好將她帶上車,想說帶去鳳凰樓給二師叔看看。」

  說著,他垂眼輕啜了口茶,才又慢條斯理的再說。

  「誰知,一路上她傷就慢慢好了,還來了一堆魑魅魍魎想吃她,你也知道,二師叔那兒正在辦喜事,我若帶著一串妖魔鬼怪去鬧場,銀光定會怪我觸了霉頭,所以乾脆掉頭往回走——」

  「吃她?」白露瞪大了眼,小臉刷白:「為什麼要吃她?」

  聽見她的問題,他抬起眼,問:「我忘了說嗎?」

  「說什麼?」

  「他們想吃她的原因。」

  「你沒說過。」白露告訴他。

  「雖然她沒承認過,但我想應該是因為……」宋應天笑容可掬的瞅著她,泰然自若的吐出一句讓白露瞠目結舌的話。

  「她是個妖怪吧。」

  她呆愣的看著那位少爺,好半晌,才有辦法吐出一句。

  「妖……妖怪?」

  「是啊,妖怪。」宋應天點點頭,朝她再一笑:「或類似的什麼,我不是那麼確定,二師叔可能熟一點,祖師爺寫的書,都在二師叔那兒。不過沒關係,反正她一時三刻,那兒也不能去。改明兒個,我寫封信去問問。對了,她脖子上那串珠子,你別將它取下,那多少能讓她安分點。」

  白露回首,看向那躺在被褥上被少爺強制昏睡的姑娘。

  妖怪嗎?

  她看來,就像一般的姑娘,不像個妖怪,可她也確實親眼瞧見她身上疤痕就這樣消失。

  但,就算是妖怪又如何?

  當年她來這兒,也同這姑娘差不了多少吧?

  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是被少爺撿回來的,她總也無法對這姑娘興起畏懼之心,總也像是瞧著當年的自己。

  不再多想,她抖開衣裳,幫那可能是妖怪的姑娘穿上。

 


 

  少爺蹲在小廳地上,正拿鐵鉗子,翻著小爐,燒著開水。

  那姑娘醒著,沒如之前那般,在後頭的房昏睡,她沉默的跪坐在桌邊,姿勢雖端正,一張俏臉,卻冷若冰霜。

  幾日前,少爺終於問出了她的名,她說她叫阿澪,但除此之外,就沒別的了。

  她沒多瞅那阿澪一眼,只將籃子裡的吃食拿出來。

  幾碗米飯,一些小菜,鹵過的冷牛肉。

  因為天冷,她熬了一鍋雞湯,她將包袱解開,露出其中的陶鍋時,她注意到那阿澪的黑眸,亮了一亮

  她將陶鍋端到了後頭廚房的爐子上,和少爺借了小爐的火,點著了大爐。

  「下雪了嗎?」她忙著生火時,少爺走過來問。

  「嗯。」白露應著,邊將旁邊那一捆捆稻稈,小心的放到了火爐裡,道:「剛落下而已,還不大。幸好咱們已將藥田都收割了,就剩一些後續的炮製。」

  「那不錯。」他隨手抓著廚房櫃子裡切好的藥材,零落的丟進燒開的壺水裡。

  「是啊。」她看著那火焰吞吃著稻稈由小而大,再將較粗的乾柴枝加了上去,一邊在旁堆放著更粗的乾柴。「我已將這一季的帳算好,都擱在老爺的書房裡,若有不清楚的地方,之後可以詢問喜兒,她雖然嘴快,可還算聰明,只要岑叔多費點心照應,應該就能接手帳房的工作。」

  「你覺得好就成。」他不在意的說著,提著那壺燒滾的開水,放回廳裡的小爐上,回到了桌邊盤腿坐下,拿起筷子就吃起飯來。

  火變旺了,穩定的燒著,她再燒了一壺水,等水開了才站起身,提著那壺水來到了桌旁,替他泡茶。

  少爺喝茶,不像那些文人雅士一般,總愛將茶磨成粉,東加西加一些有的沒的,他向來只愛用清水泡新摘的嫩葉,這一套簡便的泡茶法,據說是他祖師爺傳下來的方式。

  焙過的茶葉,其實較香,磨成粉後,熱水一沖,便能滿室生香。

  她總覺那祖師爺只是因為貪方便才會這樣做,少爺也同樣一般。

  可是,以嫩葉泡出來清清如水的熱茶,喝來也別有一番清甜的風味,也較有渣的茶潤喉,久而久之,她也喜歡這樣泡茶。

  阿澪姑娘還是一聲不吭,但她泡茶時,她瞄見她一直看著廚房。

  火一旺,雞湯的香味更濃了,引人口齒生津。

  阿澪餓了,她能聽見她的飢腸轆轆。

  少爺自顧自的吃著自己的飯,似沒注意到那空腹的鳴響,也沒看見那姑娘惱恨的朝他瞪來的眼。

  因為同情,她泡好茶後,走到了爐邊,替她盛了碗熱湯,連同湯匙,一起擱到了她的身前,這才伸手,抽出了那定住她上半身動作的銀針。

  「喝吧,喝點湯,暖暖胃。」

  阿澪瞪著她,掙扎了一會兒,白露猜她正想著是否要拿湯碗砸向她或少爺。

  但她身上還有另一根銀針,限制著她下半身的行動,她若真鬧起來,只會被少爺再戳上幾針,然後再一次的失去自由而已。

  白露看得出來,她衡量過了得失,最終還是收回了視線,小心的端起了碗,喝起了那冒著騰騰白煙,香味四溢的雞湯。

 


 

   白露無法置信的看著自家少爺,她唇微張,想問他究竟在想什麼?他明知道他是個官啊,怎麼還會讓他待在這?

  「需要這麼驚訝嗎?你明知這傢伙是個瘋子。他能無緣無故捉我回來,當然也能多收一位官爺。」

  那一直悶不吭聲的姑娘,終於開了口,一張嘴,吐出的卻是譏諷。

  這幾句,教她回過了神,禁不住看向那姑娘,為自家少爺說了句公道話:「少爺不瘋,只是比較特別。」

  「說得好。」宋應天笑了笑,瞧著那姑娘,道:「聽見了?」

  阿澪惱火的瞪他一眼,哼聲:「這女人定是被你下了藥、迷了魂,才會這般為你說嘴。」

  她還沒吭聲辯駁,就聽見身旁的男人開了口。

  「白露沒有。」他瞧著那姑娘,斬釘截鐵的說:「她只是為了報恩。」

  「報恩?呵,你真相信這一套?」阿澪端著湯碗,冷冷一笑,瞅著她,道:「我瞧著,她若沒被下藥迷魂,八成是貪圖著別的什麼。人啊,最愛騙自己了,先騙了自己,那就騙得了別人,可待得權啊、錢啊,到了眼前來,那就是連偷搶拐騙、殺人放火啊,什麼都做得出來了。是不是啊?白露姑娘?」

  聽到那嘲弄的話語,白露充耳不聞,可下一句身旁男人回的話,卻教她無法不讓它入耳。

  「那是你的想法,不是她的計較。」

 


 

  屋子裡,瞬間一片沉寂。

  看戲的男人,輕啜了一口茶。

  刁嘴的女人,冷冷的哼了一聲。

  她正欲重新起筷,再夾片肉來吃,就聽對面那悠哉的傢伙,似笑非笑的吐出了一句嘲弄。

  「說真的,你是羨慕,還是嫉妒啊?」

  女人怒瞪著他,倒插口氣,想也沒想,就將手裡的湯碗朝那可惡的男人砸去。

 


 

  「你真可悲。」

  短短四個字,驚得她回神,停下了切藥的動作。

  那名喚阿澪的姑娘,不知何時晃到了廚房,因為她答應不會再逃跑和傷人,少爺給了她在島上行動的自由。

  阿澪朝她走了過來,用那雙深幽的美目,瞅著她。

  少爺交代過,別盯著她的眼,她那雙眼,會惑人。

  所以白露沒理她,只垂著眼,繼續將手邊的藥材,切得又薄又細。

  「我以為,受過了那些苦……」阿澪晃啊晃的,晃到了她身邊,半靠在灶台上,輕言淺語的說:「你該知道,男人都是不可信的。」

  「當年少爺撿我回來時,我也同你一般。」她將手中的藥材,切了一刀又一刀,將其切得薄透如紙。「可他顧著我,直到我好。」

  「你好?哪兒好?」阿澪輕笑,「瞧你現在,在這兒為他做牛做馬的,是有哪兒好了?眼看再不久,就有官來逮,我若是你,早離開這兒,出去打自己的天下了。你有這雙種什麼活什麼的手,又懂經商之道,應天堂在你手裡,六年就成了大號,你自個兒出去開一間不成嗎?何苦在這兒為那男人作嫁?」

  聞言,白露也不在意,只淡淡道:「白露的命,是少爺救回來的,若不懂得知恩圖報,那和畜生有什麼兩樣?」

  這一句,教阿澪俏臉一寒,差點又要發作。

  但人在屋簷下,不得不低頭,況且她還有正事要做。

  阿澪吸了口氣,將滿心的不爽強壓了下來,只擠出了微笑,再道:「喏,我瞧你家少爺,其實也不在乎他家藥堂是大是小,你搞大了,他怕也只嫌麻煩,不是嗎?」

  這問題,命中紅心。

  瞧白露握緊了刀柄,阿澪知自己提對了點,再接再厲的道。

  「你有命案在身,留在這兒,不是只給你家少爺找事添亂?我在京裡,有幾間鋪子,你若真想報恩,同我一塊離開這兒,攬了錢再送回來,不是挺好?」

  見她似已心動,阿澪更加湊上前來,柔聲哄著。

  「要知道,到了京裡,人那麼多,誰也不識得誰,你說你是誰,那你就是誰,你該曉得,人若要改頭換面,也沒那麼難。」

  白露緩緩再切下一刀,阿澪湊得更近了,幾靠在她耳畔,道:「屆時,你若想,也能正大光明的,和外頭那官爺在一起哪,是不?到那時,你不說,他不講,誰會知道你做的事?誰又曉得,你搞過的鬼?」

  有那麼一瞬間,她真的心動了。

  若哪天,能和他一起生活,多好?若哪夜,能自由的偎在他懷中,多好?她好想好想,和他一塊兒相守到老。

  她是如此渴望,渴望到心都疼了起來。

  可她清楚,她這一走,只會讓那些逮不著她的官爺,將事情全栽在少爺頭上。

  她不能走。

  不能。

  深吸一口氣,她再下一刀,張嘴問那妖:「你知道,我現在切的是什麼嗎?」

  阿澪不在意的瞥了一眼,「什麼?」

  「少爺囑我,為你熬的藥。」

  阿澪聞言一僵。

  「我不能走,也不會走的。」白露抬起眼,瞅著她緊抿的唇,道:「少爺說你是妖,他明知你是妖,你知他為何還要帶你回來嗎?」

  阿澪直起了身子,紅唇更冷,一聲不吭。

  她見了,心更定。

  「你曉得的,是吧?你既知事情是我做的,也該知他留你在這,是為你好。對他來說,人與妖,都是一樣的。人生了病,那是病人。妖生了病,那是病妖。只要是病,他都想知道,想治好。」

  「我聽你在放屁!」她惱了,冷冷的吐出一句。

  白露不慍不火,只將手邊切好的藥材,全都放到了藥壺裡,淡淡道:「你知道的,知道他在想什麼,就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。少爺說了,你能讀心,你只是被傷得太重,變得太過膽小,不想也不敢去相信。」

  她臉一寒,驀然揮手打翻了白露才要擱到爐上煮滾的藥壺。

  「我不是妖!我這根本也不是病!」她憤恨不已、惱羞成怒的霍然抬手箝住了她的脖子,咆哮著:「他懂什麼?!他根本什麼也不懂!我不需要你多管閒事!我才不需要他多管閒事——」

  一瞬間,白露感覺到阿澪尖利的指甲倏地變長,變得好長好長,陷進了她的頸項,她的力道如此大,幾乎就同男人一般,讓她無法呼吸,可幾乎在同時,阿澪頸上的珠鏈發出了光芒。

  「啊——」

  那光一亮,阿澪立時慘叫出聲,痛得鬆開了手,雙手緊抓著自己脖上的珠鏈,跪倒在地。

  白露驚魂未定的倒在地上,也撫著頸,只看見阿澪頸上的珠鏈,浮現了咒文,那些咒文泛著光,灼傷了她,在她頸上和手心都燙出了印,讓她痛得臉色發白,她十指上那些在瞬間長出來的尖利指甲,也全都縮了回去。

  她痛得鬆手,又痛得試圖將它摘下。

  咒文灼傷了她,但她的身體又快速的讓燙傷的肌膚長回,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幾倍,可咒文又再次灼傷她,同樣的事不斷重複。

  那情況好可怕。

  白露不忍心,忙道:「別試了,你知道你摘不下來的——」

  阿澪痛得掉下淚來,仍不肯聽她勸告,直到白露替她抓住了那串珠子。

  「幫我取下來!」阿澪臉色蒼白、萬分痛苦的對著她斥道:「取下來——」

  「不行,我不能。」白露心有不忍,但仍看著她說:「別抗拒它,別使用妖力,那只會讓它傷害你而已——」

  阿澪含淚瞪著她,眼裡有著憤恨,但她聽進去了,當她撤去妖力,情況開始好轉,咒文的光暗去了,但她頸上的灼傷還留著,不再好得那麼快,但確實慢慢的復原了。

  額冒冷汗的,阿澪喘著氣,憤憤不平的看著她,問:「這就是你家少爺做的好事,告訴我,你可還認為他心地善良?」

  白露看著她,只回了一句。

  「良藥苦口。」

  那女人聽了,惱火萬分,但這次,她沒再試圖傷害她,她已經沒了力氣,所以她只是揮開了她替她抓著珠子的手。

  「我不是……不是妖怪……」她說,然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。

  白露對這句話不予置評,但她能看見阿澪眼底痛苦的表情,所以她開口問。

  「那你是什麼?

  但這個問題,只讓那女人臉色變得更白。

  那串珠鏈,已經不再燙著她了。

  她沒有回答白露的問題,只瞪著她,丟下這句惱恨的評語。

  「你是個蠢蛋,徹底的蠢蛋。」

  說完,她便虛弱的轉身走了出去。

  瞧著她倔強的背影,和那被打翻一地的狼藉,白露突然想起少爺那天的話。

  你不麻煩,她才是個麻煩——

 


 

  那之後,阿澪朝她擺了三日冷臉,可她一面對少爺就裝得萬分溫順乖巧,再面對蘇小魅,那更是親切到讓人皺眉。

  「蘇爺,您下棋嗎?阿澪也懂一點,讓阿澪陪您對奕吧。」

  「真可惜這兒沒酒,不然阿澪給您在這下雪天,替您溫壺酒,那多有情趣。」

  「長白山嗎?去過,當然去過。冀州?我之前也在那兒住過幾年,原來咱們是同鄉呢。」

  「咦?原來您就是兩年前偵破京裡那樁雙屍命案的蘇爺?那可是件大案子,我當時人也在京裡,對蘇爺辦案的技巧,可是滿心崇拜、佩服不已,恨不得自個兒能成為蘇爺的紅粉知己哪,真可惜咱們倆沒早先遇見。」

  阿澪銀鈐般的笑聲,不時傳來。

  她是故意的,故意老跟在蘇小魅身邊,故意和他攀親帶故,故意討他的歡心,故意時不時便勾著他的手,將身子貼著他,靠在他耳邊說話。

  當她替少爺添飯,那女人就會搶著幫那男人添飯,她若是替少爺倒茶,阿澪便會趁她沒空,幫那傢伙添茶。

  白露知道,她說那些、做那些,都是故意要說給她聽,做給她看的。

  她知自己越是在意,阿澪就會越故意,所以她裝不在乎,她做好自己的事,她替少爺收拾藥材,打掃屋子,讓她去為蘇小魅忙。

  可是,每當那女人的小手,撫上了他;每當他因為她說的話,被逗得發笑;每當阿澪搶著為他做了某件她想做的事——

每一次,當事情發生,她都覺得心口不由自主的抽疼。

  她忍著,再忍著,又忍著,忍著不去看他和阿澪在做什麼,忍著不去聽他和阿澪又說了什麼,她把自己的視線定在少爺身上,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拿來關注著少爺。

  她替少爺換了被,為他縫了扯破的衣裳,她甚至花時間把他的房間從頭到尾擦過一遍,直到裡面變得一塵不染。

  可她還是聽得見阿澪和他的說笑聲,讓那積在心中的苦,越堆越高。

  她不想理會,卻做不到,只要來到島上,她就一定會看見他,無論早晚,不管黑夜白天,阿澪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和他黏在一起。

  那男人和她處得極好,像是半點也不在乎她是非人。

  這很好,他很好。

  她知道他有多好,能有多好。

  如果他願意,他會讓阿澪打開心房,就像她對他打開心房。如果他想,他甚至能擄獲阿澪的心,就像她……

  白雪紛紛,飄啊飄的。

  阿澪悄聲說了什麼,她聽見他大笑出聲。

  心口,驀然再一揪。

  突然間,他的笑聲倏地止息,讓她胸中一緊。

  怎麼了?發生了什麼事?

  她回首,看著對面那隔著一整個天井緊閉的拉門。

  她今日午後就來,忙到現在,已黃昏。

  天還沒全暗,她能清楚看見飛雪與門廊。

  好安靜。

  那是他的房,他睡覺的地方,他和阿澪就在那裡,在那緊閉的門扉裡。

  不可以。

  她告訴自己。

  別過去。

  她不該過去,他拉起了門。

  明知不該,她還是在恍惚中,如幽魂般站起了身,沿著迴廊,繞過小小的天井,朝那兒走去。

  雪花,在她身旁,落得無聲無息。

  無論阿澪做了什麼,都是故意,她不該中她的計。

  不要看。

  她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告訴自己。

  現在回身還來得及。

  可她忍不住,她已忍到了極限,她提著心,抬起小手,屏住了氣息,輕輕推開了那扇拉門。

  門內,那男人坐著,而阿澪,端了一盆熱水,跪在他身前,一臉溫柔,用那雙美目,含情默默的瞅著他。

  「蘇爺,天冷了,瞧你腳都凍裂了,讓阿澪為你洗洗腳吧。」

  不要。

  心,陡然一痛。

  她看著他凝望著那個女人,黑眸深深。

  「白露能為你做的,阿澪也能。」女人抬手撫著他乾裂的腳,柔情似水的道。

  不要。

  她瞧著那女人將那小而潔白的手,撫上了他粗獷的臉,她只覺心好痛,痛得似滴出了血。

  「白露嫌棄的,阿澪都不嫌棄。」她悄聲說著,如花的紅唇吐出柔軟的字句,嬌柔的身子前傾,靠得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。「你想要什麼,阿澪都能給你。」

  「是嗎?」他問。

  「是啊……」她撫著他的唇,深情款款的看著他,悄然道:「阿澪想和你在一起,永遠永遠在一起……」

  不要——

  她在心底吶喊著,想開口辯駁,想衝進去推開那女人,可聲卻出不了嘴,只有心如刀割。

  當他抬起手,覆上了阿澪那蒼白又美麗的臉時,她再看不下去,只能倉皇閉上了淚眼,踉蹌轉身離去。

雪在飛,悄悄的飛。

  屋子裡,盆內的水,冒著氤氳的白煙。

  女人撫著男人的唇,一臉意亂情迷。

  男人的手,落在她的臉上,撫著她的耳際,撫著她優美的頸。

  「你想和我在一起?」他黑眸深深的問。

  「永遠在一起。」她含羞帶怯的答。

  他深吸口氣,她靠得更近。

  眼看,乾柴烈火,一觸即發,誰知男人卻在下一瞬,輕笑出聲。

  「不,你不想。」

  她眼裡閃過一絲惱,嬌嗔道:「我當然想。」

  「可我想的,不是你。」他笑容可掬的道:「而你,若真喜歡我,你的心,不會跳得這麼慢。」

  她一驚,驀地退了開,不再讓他撫著自己的頸。

  可這,只讓眼前的男人,笑得更開心。

  「你討厭我,恨不能殺了我,可你若真如此做,宋應天必饒不了你。他祖師爺和外公,都非常人,要治你,多的是辦法。你怕他,所以才想逃,就算你真想和我一起,也只是因為我能幫你逃出去,待我們一出島,你就會宰了我,逃之天天。」

  阿澪火了,知他不會上當,憤然站了起身,不再裝作對他意亂情迷,只惱羞成怒,惡意的道。

  「那女人有什麼好?你明知她是殺人兇手!」

  「那又如何?」他挑眉,再笑:「我就愛她是這樣。」

  她怒瞪著他,氣得一甩袖,推開了拉門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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